那一年夏日,蝉声阵阵。
有轻风拂过,树上的小花便打着旋儿,悠扬飞舞。
四婆站在树下,承一身白绿的花瓣,而我则像一只蝉贴在树上,死死地搂着她。
她笑着,用手揉着我的头——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哇!像树枝一般,干而枯黄,在岁月的流逝间这双手也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,小小的手掌,枯瘦的手指。仔细一看,就好像家门前的那棵老树上的树枝。
有时我会想,四婆会不会是那棵老树变的?
再长大些我才明白,那双手并不是树枝变的,而是因为四婆老了,可尽管如此,她那双树枝一样的手却是我想不到的灵巧,她甚至可以用那双手绣出好看的鞋子。
每次我都会在她绣鞋的时候盯着她的手看,两只手灵巧地在针和线之间倒换,又干又枯黄的手指熟练地比划着,打个结儿,拧个扣儿,绣歪了,她就生气,用手拍拍自己的头,绣好了,她就笑呵呵地给我套上。这时我就在想,也许这双干枯的手的下面,是一双谁都没见过的手,手指修长白皙,素手柔若无骨,只是谁都没有见过,谁都不知道而已。
四婆绣鞋时的模样是我最爱看的,因为我可以在她绣鞋时仔细研究她的那双手,我摸了再摸,捏了又捏,她的手却并非我想像的那般,而是依旧像树枝一样,毫无生气。
那双手确实像树枝一样,看似干枯,毫无生气,可是打在人身上却是火辣辣的疼,毫不含糊。
曾经我和别家的小孩打了一架,我把那小孩打得躺在地上直哼哼,回到家后四婆就用她那双树枝一样的手把我打得躺在地上直哼哼。她问我为什么打人,我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,因为他们说你老了!他们说你活不了多久了!
四婆静静的,沉默了好久好久。
她拉着我坐在家门口,看家门口的那棵老树。她用她像树枝一样的手指着老树的树枝说,你看,这棵树之所以长的这么大,有这么多的树枝,是因为那些树枝都是家里的祖先变的,他们都聚在这棵树上,保护着我们家世世代代。四婆就算是老了,不在了,也一定会变成这棵树上的树枝看着你,保佑你的。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四婆走的时候,刚好是106岁。老一辈的人都说,人老了,丧事应该当成喜事来办。可当我看到往日像树枝一样干枯却充满力量、无比温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轻轻摆动时,“哇”的一声就哭了出来。
如今,家门口的那棵老树又抽了新枝,冒出了小小的绿芽儿。我看着那棵老树上的枝条,不由得想起了四婆的手,想起了四婆说的话。
看着老树上的新枝渐渐长长,变粗,我总会忍不住轻声问一句:“四婆,是你吗?”